王永利：货币的本质与虚拟货币

背景简介 今天我以国际货币研究所学术委员身份和大家就货币本质和虚拟货币进行一个交流。内容可能涉及到货币本质到底怎么看、比特币能不能成为真正的货币、如何对比特币以及类似的虚拟币进行定位，因为定位不清晰监管就很难准确把握。确定了这些东西以后，最后可能也会涉及到央行数字货币到底是什么。 2008年底，有人用中本聪的名义发布了比特币系统的公告，到2009年初比特币正式推出来，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引起大家的关注，也没有太大的社会影响，2012年、2013年之后，比特币的社会认知逐步增加，比特币的价格开始不断地上升。特别是2016年以后，比特币在全球范围内，特别是在中国，一下子非常热，价格也在不断地上升。2017年开始，这一领域又有一个新的概念叫ICO，是指以数字货币募集作为一个目标，同时又发行新的数字货币并提供系统配套使用权进行募资的一种行为，当然在中国也是一下子非常热。经过一段时间以后，2017年9月4日中国人民银行联合几个部委，明确指出ICO属于非法集资，立马叫停，同时指出配合ICO的一些比特币虚拟货币的交易平台也要限期停止。 中国的这个消息出来以后，比特币的价格曾经一度下跌，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后又开始快速上升，今天已经突破了七千美金的价位，高峰期的时候突破了7400美金的价位，并且仍有上升空间。这就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到底比特币是什么？或者比特币后面的区块链是什么？今天热度不停，但是全球没有统一的说法，在这个过程里，有很多国家央行说要推出自己的数字货币，这一下就使大家的整个认知产生模糊，不管是高等院校的研究人员，还是金融从业人员、金融监管部门、法律部门。前段时间我也参加了很多司法界的讨论，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怎么看，乃至全社会各路精英，其中很重要的是网络技术从业人员，看法完全不一样。人民大学是货币金融研究领域非常领军的高等院校，理应对此有自己鲜明的看法和观念，所以也借这个机会给大家做个分析。在讲这些币时，到底什么是货币，现在也搞不清楚了，原来我们自己认为对货币还是比较清楚，但是现在讲不清楚了，当我们要讲虚拟货币的时候，首先要弄清楚今天法定货币它的本质到底是什么，所以第一个问题我们要来看一看货币的本质。 一、货币的本质 在讲货币的时候，很多人都会讲到今天的货币是纯粹的信用货币，是一张纸上面写着金额，好像就有价值，就可以流通了，因此一个国家也好，央行也好，完全是由自己决定货币发行的。所以比特币的目的是为了建立一个新的货币体系，而且是去中心化的，不能人为调控，让它成为一个客观、公正公平的东西。所以在这里我们就要回顾一下，货币到底是什么？ 我们一般讲货币是价值尺度、交换媒介和价值储藏的工具，所以当我们说它有这些功能的时候，货币都有一个共同点：它是跟价值密切相关的。从货币发展的历史来看，货币一定本身就要有价值，或者它要有价值作为它的支撑或者基础。大家知道最早的货币属于一种实物货币，是在交换的过程中，在一定的区域内，最受大家追捧的物体，这种物品可以作为交换的中介。之所以需要中介，是因为当有了不同的商品剩余和需求之后就有了交换，但大量直接的物物交换成功率很低，所以大家最后发现，如果把一定区域范围内，大家最喜欢的东西作为中介，先把要换的东西换成中介物，再用中介物换成其他东西的时候，成功率就提高了，所以这时候中介物就成了最原始货币的雏形，我们叫实物货币。历史上很多东西当过实物货币，在使用的过程里面大家发现做实物货币的物质是有条件的。第一，它一定是一个区域里面最受欢迎的，最受大家追捧的；第二，它的价值最好是稳定的，而且能够分割的。这两个要求导致全世界的货币最终归结到贵金属上面，贵金属刚好具备我前面讲的品质稳定、可以分割、受追捧、易于携带和交换等等这样一些要求。 但是归结到金属上以后也带来一个问题，随着交换频率的提高、范围的扩大、规模的提升，贵金属本身受自然储藏量、挖掘、加工、运输的限制，慢慢跟不上我们的要求。这个时候大家发现跟一些交易对手也好，跟一些交易地区也好，经常会有往来，如果每一笔都用金属货币结算清楚的话成本很高，我们能不能平时先记一个账，记了账以后定期清一下往来的余额就行，不用每一笔大家都去清？这是一个很好的点子，但是这个记账要有凭据的，双方一定要认这个东西，所以就有了票据。 票据的金额是后面加上去的，后来大家进一步发现，能不能事先印一些东西出来？标准的格式是黄金还是其他什么货币，另外还有上面金额是多少，参与当事人是谁。到后来出现了一个规范的、上面印好了发行人是谁，金额是多少的东西的时候，就出现所谓的纸币了。这一下大大促进了交换的发展，降低了货币清算的成本，提高了效率。大家知道每一次货币的演变本身是交换发展的需求，同时它又会反过来大大推进交换的发展，交换也就是经济社会的发展。大家知道交换这个东西在人类历史上，是推动人类社会进步非常重要的一个条件。 第一，交换产生于剩余价值，产生于大家不同的需求；第二，当产生交换以后，就可以最大限度发挥剩余价值的使用——物的使用和价值的使用，把闲置的资源充分利用起来。同时交换不仅仅是一个物的交换，更重要是一种思想的交换，文明成果的交流。还有一点：真正意义的交换，指的是平等互利等价交换，按契约办事，就是说到要做到。交换所内含的东西都是人类社会进步，所要追求文明的一个必然的方向。 交换的发展，对于我们所拥有的支持交换基础设施的要求不断地提高，反过来货币发展又加快和推动了交换的发展。最初的纸币，背后有贵金属货币做支撑，它只是日常流通的一个表征物或者替代品，那个时候还不能说纸币就是货币，真正的货币依然是贵金属货币。但是在流通过程里面大家发现，严格意义上贵金属货币受制于它的自然属性、储量、加工、运输的限制，它经常会偏离经济、社会发展的实际水平和它的需要，纸币流通一段时间以后，大家发现其实纸币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脱离金属货币的量，不用完全一对一的，只要有信誉保证它到期肯定兑付，它就可以有一定的独立生存空间。 因此，大家就在不断地尝试能不能多发一些纸币，而且发了以后忽然发现它确实是只要信用保证的好，就能防止由于金属货币材质的短缺，偏离经济社会发展实际水平造成的严重的通货膨胀或者通货紧缩的后果，给了人调剂货币总量的自主性，从而带来好处。在这个过程里面有些国家、有些地区，一旦遇到了重大的战争或者是重大的自然灾害，急需要投放货币的时候，往往就舍弃了原来金属货币的支撑，或者把金属货币开始人为的偷工减料，这个过程不断演进，最终使大家过渡到脱离金属货币的支撑，进入一个纯粹的纸币的阶段。 很多国家在上个世纪初，陆续完全放弃了金属本位的货币体系，最后一个放弃的大国是美国， 1971年美国宣布美元脱离跟黄金的固定定价标准。原来美元承诺金本位制的时候，布雷顿森林体系使美元成为全球中心货币，尽管很多国家放弃了金本位制，但是从全球来看，我们主要还是一个金本位制的国际货币体系，因为中心货币还是以黄金为支撑的。 二战之前，英镑还是国际中心货币，但是一战之后它的实力就减弱，二战一打起来它的国际地位就彻底不行了，全球货币开始剧烈波动，国际贸易和投资遇到了严重困难。布雷顿森林会议召开时，全球三分之二以上的黄金在美国，主要经济体里面，只有美国承诺美元跟黄金是挂钩的，因而选择美元作为中心货币是理所应当的。 现在带来一个问题，当全球货币进入纯粹纸币阶段的时候，我们货币是怎么出来的？我们今天的货币是不是可以随便投放？更重要的一个问题是随着清算技术的发展，我们的货币不用都印成纸币流通，我们通过在银行存款户头上增加或者减少货币余额，就可以实现货币的流通，也就是说货币清算由原来的直接现钞清算，进入到今天的一个以记帐清算为主体的清算体系。我要告诉大家，如果大家研究货币金融的话，记账清算一定是我们要准确把握的东西，因为到今天为止很多人依然没有记账清算的概念，所有讲的货币流通都是现钞清算的概念，所以会把很多东西误解。 今天，清算已经是越来越多的采用非现金化的清算。国内叫去现金化、无现金社会，这是一个必然的趋势，只是快和慢的问题，今天再回去大量印制现钞，那一定是一个不归路。我们知道这个问题的时候，回到主题来说，就带来一个问题，今天好多货币都不用印了，那么货币又是怎么出来的？ 货币到底是怎么出来的？主要有两大渠道。 货币投放的第一个渠道是央行购买货币的储备物。能当货币储备物的一定是社会上最需要的或者最具有流通性、价值比较稳定的东西。目前全世界首选黄金，基本都是买黄金投放货币，我国解放初期也曾经买过战略物资作为央行储备；除黄金外，第二类货币储备物是国际上的硬通货，越来越多的国家买硬通货投放货币。什么是硬通货？就是流动性强的外国货币，当前也就是指美元； 货币投放的第二个渠道是信用投放。具体表现为贷款，购买债券等，信用投放最大的好处就是避免了货币投放完全受制于货币储备物的限制，但同时也带来了一个风险，当我们货币可以用信用的方式投放并且成本可以大大降低不受约束的时候，就很容易形成超发、乱发，形成所谓的货币贬值、通货膨胀，而且今天很多的社会因素都会促成向这个方向迈进。在政治、军事以及自然灾害等方面的压力下，货币总是倾向于超发，与此同时，多发的货币就成了基数，不停地往上走。当失去了价值严格客观的清晰的束缚之后，当我们可以人为地去信用投放之后，各种因素都会推着它朝着多投的方向迈进。最后结果可能会形成一个不归路。这也是多少年来我们搞货币金融研究的人心中深深的忧虑所在。 货币研究很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用各种方法来控制，第一就是建立中央银行体系，把中央银行和商业性金融机构分开，中央银行专注于货币政策的制定和货币政策调控的执行，最多只是在作一个最后贷款人，当整个金融体系面临崩溃的时候，它站出来去做最后贷款人去救市；第二是央行只能做基础货币的投放和最后贷款人的身份，平时不允许直接面向社会提供信用投放，也就是央行不能直接向企业、个人、政府贷款或者借款，从而避免过度的、不合宜的货币投放。 今天很多国家都有这样的规定。只有当市场出现严重问题的时候，央行才会面向金融机构去贷款，所以它是银行的银行。这是自从建立了货币体系以后，越来越多的国家，特别是在西方国家——以美国为首——历来的要求，他们甚至认为中国央行根本不具备独立性。然而，在面临危机时，他们的货币控制也没有严格多少，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敢为了收缩规模而不惜经济下行。 这就是我们今天的货币是怎么出来的，主要两个渠道，一个是央行购买货币储备物投放的货币；一个是在这基础之上又进行了信用投放。信用投放好处是使货币调控灵活性大大提高，但问题是非常容易超发，造成货币体系混乱，要加以控制。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尽管今天是纯粹的纸币阶段，我们并不能说它就没有价值做支撑，总体上还是有价值基础或者用价值做支撑的。这一条我们一定要加以澄清，如果这一条否了，那么货币整体全都变了。这是我通过前面的分析需要特别强调的：货币在本质上是有价值的！如果没有价值，它就很难做成价值的尺度、价值交换媒介和价值储存工具。 二、比特币难以成为真正的货币 比特币是人为设计的一个系统，这个系统主要是一个算法，大家共同参与运算，然后谁先达到了系统预设的计算结果，谁就算是挖到矿，这里面含的比特币就归谁上了，当然参与挖矿的这些人要共同认证，共同记录下来，这个才算落地。 这里面有一个加盟的要求，外面的人都能够连线加盟到这里来，实现不同所有者计算机共同运行该体系，才能做到去中心化，这对于它的规则提出了一定的要求：第一，要公布它的系统规则，把规则公布出来；第二，规则要内置到系统运行里面，加盟上来的人大家共同运行，共同维持规则，要改的话必须得到加盟50%以上的人的同意才能改，否则就是一开始发明比特币系统的人也改不了。这样有一个好处，就是只有这样想要加盟的人才敢加盟。即使是这样人家就一定要加盟吗？为什么我的计算机要加盟到你这个体系来运行？如果出了问题怎么办？加入的好处有什么？所以还需要解决一些激励机制，比特币的激励机制是一个非常好的机制：第一，比特币总量是一定的，2100万个；第二，每十分钟里面推出一个Block，第一个四年的Block里面大概50个比特币，每过四年自动砍一半，第二个四年每个Block砍到25，再过四年可能12.5，一直这样砍下去。 这样我们看到，不考虑其他因素，比特币自身就有一个非常强的内在升值的空间，因为它后面是递减的，总量又是一定的。更不用说一旦比特币流动起来跨出比特币体系，可以跟法定货币兑换的时候，可能又出现一个兑换的溢价，一般存在溢价它的升值空间就会更大，这就使很多人愿意参与。 那么带来一个问题，比特币到底是什么？比特币体系是什么？ 其实，比特币是用网络方法，形成一个网络的王国或者自治组织，这里面当然没有国王皇帝，这个协议就是网络的宪章宪法，参与人就是公民，而且他真要给你一个身份，这是这个王国里面统一的新的身份。 所以线下是谁它不管，线上全部是新的。这个王国里大家干什么？就是挖币，挖币后大家可以转移。如果比特币体系是完全封闭起来的，不允许比特币换成法定货币的话，它能不能成为货币？它的价值在哪里？ 首先，大家说比特币是比照黄金的，因为黄金储量是有限的，当然，这2100万不是随便拍脑袋的，是一系列复杂算法算出来的，根据它的规则就一共有2100万个；其次，黄金也是一样，越挖越难挖，越来越不好挖，所以比特币也是一样，越往后越不容易挖。另外它是一个自然的东西，这个是可以跨国流通的。所以从这点来说，有人说比特币就是数字黄金、网络黄金，它是很有价值的，而且它要通过挖矿的方式挖出来，需要消耗很多人力物力。矿场挖矿挖出来，要耗大量的算力的，算力是要靠电力支持的，电力又是依靠很多能源的。所以有人说比特币也是有价值的。那么到底是不是这样？ 第一，我们认为比特币属于一个纯粹网络系统内生币，挖矿产生出来一个数码，是没有真正的价值的。它不像黄金，黄金是真正自然界一个物体，它是有使用价值和价值的，而比特币完全是从系统里面挖出一个数据，一串数码，所以它并不具备黄金那样真正的价值。 第二，就是它完全比照黄金，所以很难成为货币。因为很多人不了解黄金为什么退出货币的历史舞台，就因为黄金自然属性，它退出历史舞台是必然。当美元出现问题的时候，很多人设想是不是要回到黄金作为货币的阶段，研究货币的人都会知道，这是历史的倒退，这是不可能的。比特币非常严格地比照黄金，而且它比黄金更严格，因为它不光总量限定，它每十分钟左右数值都给你限定好，四年砍一半。这不符合货币发展本身的要求，因为货币作为价值尺度，它的币值要稳定。另外，比特币有很强的升值空间，有吸引力，会吸引大家上来，但是它可能产生另外一个问题，有币的人不出手怎么办？比如说挖矿，原来70%左右是中国人挖的，中国人挖完了都储备待购，都放在那儿不流通怎么办？本身量就有限，再不流通的结果就是它的币值急速上升。今天也有这个问题，很多人有了币也不卖，能卖的量极少，有价无市，价格不断地往上涨，怎么办？还有一个就是挖矿是要消耗大量的资源，这种资源消耗值不值？大家说劳动创造价值，但有劳动不一定创造价值，因为劳动分有效劳动、无效劳动和有害劳动，不是所有劳动都能创造出价值，有些劳动就是无效价值，劳动半天没人要，甚至有些劳动是有害的，由于这些运行造成整个资源严重浪费、环境严重破坏，甚至整个现有财富都给浪费掉。所以这个方面不能因为它有劳动就认为它就一定有价值。 还有一个可能要注意到，比特币系统是开源的，很多人现在弄了好多山寨币，分叉币，下载一个比特币系统，改一改又出来一个币，这种币号称有1700多种，如果不加限制的话，可能未来结果到处都是这种数字币，到底它的价值何在？ 最后就是比特币过度强调去中心、强调匿名性。这就带来一个问题，如果作为货币的东西不接受监管，那偷税漏税、洗钱、恐怖输入可能在所难免。正因为这样，比特币屡屡被一些恐怖分子所使用，甚至被诈骗分子利用，中了病毒以后要给比特币，为什么？因为其他法定货币都有监管体系，只要转账我们都能查到。现在比特币做不到，做不到能满足监管要求吗？ 大家说比特币的好处就是不受某一个国家的监管，它是一个网络上跨境，全球都可以参与的东西，所以它最后可能会成为一个“超主权”的货币、货币的货币。“超主权”的货币很多人，包括我自己都在研究。全球金融危机之后，大家知道周小川行长写了一个“超主权”货币的设想，包括探索能不能用SDR作为“超主权”货币，其实大家知道从凯恩斯到哈耶克，一直都在探索，布雷顿森林会议的时候，凯恩斯是代表英国，是坚持用英镑继续做中心货币的，但是他也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备用的方案就是不用英镑，干脆哪个国家的都不用，因此提出了一个超主权的“bankcoin”概念，但是大家要知道一个新的货币体系的建立有多难。另外，用谁的货币，后面的综合实力和国际影响力要做支撑的。而当时最强大的就是美国，不用美元，想重新弄一个东西，第一时间来不及，整个全球投资贸易都乱套了，急需要一个货币做支撑。第二，美元现成摆在那儿不用它怎么可能？从哈耶克到很多人，包括我自己，一直在探讨怎么打造一个不受某一个国家约束的货币，因为当今社会国际货币体系，以一个国家主权货币当全世界中心货币来使用，本身就是不公平的，但是这又是一个不公平里面次优的选择，是现行条件下最好的一个选择。所以我们能够弄一个比特币作为全球中心货币吗？我认为这几乎是一个空想。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不认为它能够成为“超主权”的货币。到今天为止，SDR，大家知道SDR仅仅在主权国家政府间使用，它根本没有商用。做到商用的是欧元，曾经我们对欧元寄予了巨大希望，但是事实证明它也只能在一定区域里面运用，一定区域里面最主要的国家愿意放弃它本国的货币，联合周边国家形成一个强大的实体，对抗比它更强的货币。如果没有比它更强的货币，这个强大的国家的货币已经是中心货币，它肯定不愿意放弃自己的货币；如果再上升一步，欧元区上升到全球想取代美元，那除非有一条，实力比美国更强，这也正是因为德国、法国他们也意识到，光靠他们任何一个单一国家的力量，这一辈子，下一辈子，永远都不可能取代美国，所以他们才联合起来弄一个统一的货币，他们整体的实力，当然如果当时英国要加入的话，就有可能真的挑战美国，但是英国是两边在摇摆，两边都有好处，坚决不跟他们在一块干，结果就没法挑战美元，这就是一个现实问题。 今天的现实状况是，我们的世界依然是以国家主权独立，以每个国家自治为基础架构的世界组织体系，在这样一个现实状况下想跑步进入共产主义，要跑步进入“地球村”搞出一个“超主权”的货币，这本身从哲学上来讲就不大现实。或者我们倒过来，如果比特币真的成为一个“超主权”货币的话，那么发明人，也就是所谓的“中本聪”他们的价值太大了，他们的价值比得几个诺贝尔经济学奖都要大的多，但是为什么他们自己真名都不敢标出来？假定我们今天不让比特币跟法定货币兑换，会造成什么结果？比特币就没有生存空间了，比特币体系，除了挖出币来可以流通，本身没有我们借贷投资分红和产生利息额外的币，它的设计里面就是没有的，所以必须通过法定货币才能实现这些功能。也就意味着这个对于我们金融的作用会大打折扣。它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线下的财富搬到它的货币体系里，或者外挂一个货币体系跟它打通来运作，今天能够做得最便利的就是法定货币，把法定货币拿上去跟比特币兑换才能实现它的价值。所有这些东西比特币体系——因为它是一个开源的自动接口的东西，它没有规范整个前台——做不到。 这也包括现在正在热的不行的区块链，区块链到底能不能解决线下东西搬上去的问题？如果能解决它的价值才大，如果不解决，就像比特币弄出一个圈来自己搞自己的东西，价值会大大折扣。从这些因素来讲，我自己得出一个结论，比特币难以成为真正的货币。 三、比特币“虚拟商品”的定位亟待调整 在这里有一个很多国家包括中国在比特币定位方面的问题，2013年7月，我们宣布比特币是一种特殊虚拟商品，在这里面同样有一个央行数字货币的问题，央行数字货币应该是像比特币一样，还是现有法定货币的数字化？这个问题在很长时间没有回答清楚，后面会说到这个问题，由于央行的态度不统一，央行数字货币标准不明确，结果大大推动了比特币等数字货币的发展。因而在此，需要反思比特币到底应该怎样定位。 关于比特币定位，我觉得应该定位为虚拟货币，或者是网络商圈币。我们可以看到，随着互联网的发展，互联互通已经开始打破国家和地区的边界，很多互联网是跨境运行的，这样它就会突破原有的线下的国家法律一些限制，或者线下好多规章制度运行标准，适应不了线上高频高速，快速的运行这样交往的需求。原先银行清算中采用的T+1等在网上几乎是不可行的，互联网交易的清算处处要求T+0，要实时清算才能避免产生更大的漏洞。 随着互联网发展，互联网平台和互联网体系为标志形成了大大小小网络的王国或者网络组织，把线下规则推上去运行线上的东西是不现实的。我一再强调，监管、法律都要相应地跟上，完全按照线下的监管标准要求线上，那线上几乎好多东西不用做了。例如跨境清算问题，如果每一笔都要验证身份，每一笔都要采用不同的货币进行清算，它的成本会很高，效率会很差，中间风险也会很大，但如果在确认了线下身份之后重新给定一个线上身份，以后的交易只用验证这个线上身份，那么交易的效率就会大大提高。货币同样如此，并且这种效率的提升不只是倍速的增长。 可能从这个角度来讲，未来完全有可能出现不同网络平台上有它自己赋予新的身份和货币，但这个东西只是像一开始的纸币代币一样，它是日常用的，等到真正清算的时候，一定要找到线下真实的人是谁，对应的法币可以兑回去。这个如果不满足那就只能是孤立地运行，它的价值会大打折扣。这个东西其实不是一个创新，因为在每一个国家有法定货币的情况下，并不代表这个国家没有它在一定商圈运行的，有特殊用途或者特殊权益的代币，比如在学校最早用的饭票是最典型的代币，今天还有好多购物卡也是有的。 在这里如果把比特币这样一个东西叫做网络商圈币，还可以再细分一下，比如有些就叫数字虚拟币，它对应的是像比特币这样的原生币；还有的叫网络数字代币，就是直接用法定货币换过来的，它不是网络体系里面自动原生的。但是所有这些东西我们都要给它定义，它只能是法定货币的派生或者延伸，它不可以跟法定货币并列，它不能成为法定货币，也更不可能取代、颠覆法定货币。 四、虚拟数字货币需要加强监管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数字货币必须要加强监管。其实当我们把数字货币定位好了，定义它是一个网络币的话，它就好监管。严格意义上讲，任何一个商圈币都首先要规定是在一定范围里面流通和使用，是不能出去的，否则这些在一定范围内流通的币就成了法定货币。也可以允许它用法定货币兑进来兑回去，但是有一条，只能原币兑进，原币兑回，原账户兑进来原账户兑回去，不允许从这个币兑进来换成了那个币，从这个账户兑进来转成那个账户，如果允许，它就不是一个商圈币的概念，它就成为货币了，变成了一个可以倒资金、换货币的工具。 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节点，对于这类货币的监控，不要监控币里面怎么弄，而是监控兑换环节。不能兑换成法定货币的话，无论是什么币，它的生存空间就非常有限，当前这些币远远不具备和实物进行兑换的条件，所以它仍然是在和法定货币在兑换，所以只要把兑换环节卡严了，其他的事情就好办了，这里面包括三点内容：一、线下一定要做到实名制；二、兑换成数字货币的法定货币币种和兑换回的法定货币币种一致；三、从哪个银行账户兑换成数字货币，也要从哪个银行账户兑换回去。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因为我们原来只是把它定位为特殊商品，虚拟商品，所以很少从货币的角度对它进行监管，所以也就让它野蛮地自由生长。此外，为了支持交换所以出来好多交换的平台，交换的平台不是比特币原生系统内在组成部分，它是一个外挂系统，因为没有严格要求它必须具备这几条要求，继而出现了资产转移，逃避外汇管制等方面的问题。按照这个说法，同样可以说明前一段时间的ICO是不合法的。如果我们明确了这些币的定位后，监管也会跟着明朗起来。 当然大家说现在比特币系统是全球流通的，在中国叫停，它可以到外国去做，在中国不让它交易，它现在不从平台上交易，通过线下点对点的直接在网上等着人家撮合也可以交易。这些都没问题，第一，因为比特币挖矿和交易在七八月份之前，60%是在中国，中国成为比特币最活跃、影响力最大的国家，如果中国不率先做出一个举动的话，那对全球都是不负责任的。第二，我们有明确的规定，如果还有人愿意去做，对不起，那就可能要愿者自负了，未来再出任何问题你不用去闹事，而且如果都跑到海外去做了，出了事就去海外主张权益。中国最怕的是**件，尽管是自己做，赚了是自己的，但是一旦赔就闹事，一闹事就会带来社会稳定的很多问题。所以在这方面我认为中国率先做出一个声明、举措是完全应该的。 五、何为央行数字货币 最后一个问题，我们再来看看什么是央行数字货币，其实前面这些问题都搞清楚以后，最后一个问题也就好回答了。 第一，它肯定不是像比特币一样，重新在我们现有的法定货币体系之外，弄出一个通过挖矿产生的币，这个显然不可以。原来这个争议很大，从2016年1月份一直到今年6月份之前，我说这个话几乎没有人相信，现在基本上大家都比较明确了，肯定不是像比特币那样挖矿原生出来的一个跟人民币不同的，另外一个货币体系。 第二，即使想这样做，也很不容易做到，我刚才讲到，一个新的货币体系建立本身就很难，即使建立起来，同时要维持人民币和一个新的货币很不现实，我们跟新加坡也沟通过，他们认为现在人民币有场内场外、在岸离岸的货币体系，已经够难维持的了，如果再弄出这样一套体系，那套利的空间、风险是很可怕的。 所以我认为，未来央行数字货币，也只能是由本国法定货币兑换而来的，是法定货币数字化。但是现在不是已经有大量的法定货币数字化了吗？你的存款不都是电子货币了吗？这在技术上是不同的，数字货币会用很多加密的方法，智能合约的方法等等。所以可能的运行方式、运行体系，跟现有所谓的电子货币的概念会有所不同。最近央行数字货币研究所也在不断地讲解这些东西。我认为，我们现在把央行数字货币叫做法定数字货币可能不大合理，法定货币还是那个法定货币，数字货币其实是一个延伸或者是一个补充，是它一个表现形式，所以我更愿意叫它央行数字货币。 接下来有一些具体的问题： 第一，按照现在央行的说法，未来央行法定数字货币属于M0范畴，这需要斟酌。我认为央行数字货币未来应该是一个钱包的概念，不应该再像MO这样有面额的概念。我认为可能不再有M0的概念，未来可能要划分的就是央行购买储备物的投放，有储备物支持的基础货币和没有储备物支持的信用投放信用货币，可能是这样两个划分，而不再像现在M0、M1的划分。 第二，央行的数字货币运行，到底是一元模式还是二元模式？一元模式就是央行直接面向社会进行货币投放、货币回笼和货币清算；二元模式是要通过现有商业银行，央行对着商业银行，商业银行再对着社会。模式的选取不是随意的，首先，需要考虑央行能否做到直接面对每一个公民，否则就做不到一元模式；其次，即使做到了，央行能不能直接信用投放，如果允许的话，我们就回到了只有中国人民银行一家银行的状态，但万一央行过度投放怎么办？所以，只有在把这些都弄清楚之后，才能够确认究竟采用一元模式还是二元模式。与此同时，在数字货币的体系下，就不再需要有中央银行的集中库，商业银行现钞库这样的诉求了。 最后再谈两点：一、央行这么着急弄数字货币，是不是意味着只要央行数字货币一出来，它就能够把非央行数字货币，例如比特币等给取代了？我认为如果央行网络可以替代所有网络运行，那当然可以取代。如果不行，每一个平台还是有它自己独立运行的空间，如果它有它独特的权利义务赋予的话，它就会有它自己的商圈体，这时候想完全取代它是不现实的。也正因为这样一个原因，大家会看到，现在任意一个央行要取缔比特币都是不大容易的，因为它有一个特殊的运行环境，就像一个游戏，只要有人愿意玩，想取代就很难，除非找出它出现严重违法、严重出现问题的地方才能取缔，否则很难取缔掉它。 二、是不是我们某一个国家一旦拥有了央行数字货币，它就能够在未来取代美元成为网络世界的中心货币？中心货币一定取决于影响力，从这个角度来讲，我恰恰认为中国央行所能主导的东西很多，是全世界央行里面最牛的一家，我们跟美联储、苏格兰银行等是不同的，中国央行可以控制的东西是非常非常多的，大家知道不光是货币的问题、大小额清算的问题，我们银行间市场、外汇交易中心、黄金交易所等等所有这些东西全部都是在央行直接控制下，银联、网联、我们的证监会管的其实比美国管的SEC窄的不知多少倍，大家知道就证券而言，债券是证券里面最主要的东西，但在我国实际运行里百分之八九十是在银行间市场。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我倒是认为央行主导的网络能够不断地延伸加强，它上面所依托的数字货币影响力就会加强。随着人民币国际化进一步增强，央行主导的数字货币全球影响力会很大。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我非常支持央行研究和推动中国央行主导的数字货币，希望它能够得到一个非常好的成果。 以上是和大家交流的几个内容，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