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涛：“移动支付，要警惕金融腾飞幻觉”
今天很高兴有这样一个机会跟各位交流“新技术跟支付清算体系变革”相关问题。默顿《金融学》里面所讲的金融的功能是多元化的，涉及到资金与资源的配置、风险管理、信息管理还有支付清算等。其中，支付清算是金融活动最基础的功能之一，而通常所说的金融基础设施，也往往就是指支付清算体系。
一、现代支付清算体系的基本架构
金融基础设施或者是金融市场基础设施有广义和狭义之分。过去我们把所有金融中后台有关的软环境跟硬件环境都归纳于其中，这是广义的含义。从狭义和更精准的含义来看，金融基础设施就是指支付清算和结算体系。
进入21世纪之后，全球对于以支付清算为代表的基础设施都有了空前的重视。例如，美国相关监管部门还推出了长臂原则，即美国的证券金融机构在其他国家市场进行相关产品交易的时候，应遵循美国的规则，而不是所在东道国的规则，从而在基础设施层面控制住相关风险。这也体现了人们对于金融基础设施认识的演变历程：随着基础设施越来越重要，它在金融稳定、金融风险传染当中起到的作用（包括正面作用和负面作用）都更加突出。
按照现在国际上相关的软法规则，金融市场基础设施具体指的是如下几个方面：支付系统，中央证券存管，证券结算系统，中央交易对手以及交易数据库。
各个国家在支付清算基础设施层面的政策目标，一直在效率、安全两个方面进行摇摆，而我国当前跟发达经济体这种摇摆的节奏是略有差异的。欧美过去对于支付清算基础设施监管非常严格，近两年则开始侧重于“翘翘板”的效率方面。我国过去在支付领域里监管相对宽松，现在则更重视“翘翘板”的安全。这也是正常的，因为“翘翘板”本身是一种动态平衡。
依托国际惯例加上本土特色，为了更好地研究和分析，我们每年出版的《中国支付清算发展报告》将我国支付清算设施区分为三大块：中央银行支付清算体系、第三方支付机构和证券清算结算体系。
第一个体系，也是央行支付清算体系近年来发展非常迅猛，与此同时也面临很多挑战，比如监管协调。监管之所以需要协调，是由于混业经营不断推进，风险出现了交叉，在监管空白地带容易产生一些危机的萌芽。支付清算更需要监管协调，使风险更精准定位。
第二个体系，第三方支付机构的体系。有人认为第三方企业也面临跑路风险，实际上跑路的只是第三方支付里面相对来说比较低端（如做预付卡）的领域。第三方支付的牌照是有多种功能的，可以做网络支付、收单、预付卡等业务。
由于过去监管宽松，第三方支付获得了蓬勃的发展，与此同时也产生了某些问题，特别是客户信息安全问题。我国现在针对个人信息保护选择了最严厉的原则。比如非法利用个人50条以上信息就适用刑法，可见其严厉程度。第三方支付实际上掌握了大量的客户信息，可以用于增值服务。而互联网时代最具竞争力的财富，最核心的资产就是客户信息资产。因此，对于该领域的监管需要不断完善。
第三个体系，证券清算结算体系。这个体系是支付清算领域的重中之重。在我国，证券清算结算体系主要有三个机构：一，中央结算公司；二，中国结算公司；三，上海清算所。这三个机构是提供证券清算、结算服务的主体。
二、新技术对支付清算基础设施的冲击
金融科技指的是科技对整个金融产业链的全面重构。全球金融科技浪潮在近五年逐渐形成一个高峰。中国与全球处于同一起跑线上，而发达经济体金融科技体的应用没有我国普遍。背后的原因是多元化的，一是发达经济体原有的主流金融体系服务完善，没有弥补短板的迫切性，二是监管严格。中国之所以能够成为弄潮儿，有资本驱动、监管宽松等原因，以及其他短期因素。中国在全球金融科技浪潮当中引领潮头，但是是否能持续有待观察。对于金融科技未来的长期发展，不容否认，基础设施至关重要，因为它能够从根本上带来效率的改变。
支付模式的变化不仅带来支付效率的提升，而且可以促进电商经济进一步发展，支持消费，依托于支付还可以叠加一些金融服务，从而带来更深远的影响。有研究表明，在网络购物的时候，支付的便捷与否直接影响到消费者购买的可能性。再如，依托于支付，进行应纳税收申报时通过支付宝人脸识别就可以对个人身份进行验证（如北京地税局），这也节省了大量时间跟精力。
在讨论中国金融科技在全球领先的时候，大家特别喜欢用移动支付来引证，个人不完全同意，因为其中有很多“金融腾飞的幻觉”。看似赶英超美的东西，技术含量其实没那么高。第一，现在大量令人眼花缭乱的支付产品，未来可能都会退出市场。许多产品除了一点新奇的体验，已经完全脱离了支付本来的价值了。支付未来应是逐步走向便捷化、标准化的。这种概念上的赶英超美没有任何价值。再者，有人把移动支付跟电商作为“新四大发明”。支付清算确实可以提升一个国家的效率，但是它对于最终福利改进是不能无限拔高的。极端地说，全靠居民部门加杠杆做快速支付，也可能带来过度负债和非理性消费，它不能从根本上改善某个部门的福利状况。
最后要强调我国如何处理好翘翘板的问题。过去金融基础设施建设的大思路是大干快上，因为供给不足。由此导致项目质量出现问题。现在要严格监管，重点抓好项目质量。
此外，需要突出真正推动支付行业向扎实的金融科技驱动进行转换、增强金融科技的正外部性。我们需要的是一种技术上真正能够看到的改进，而非大量短期化的或“挂羊头卖狗肉”的改进，支付领域尤其需要关注这个问题。
三、支付经济学及相关实证研究
与支付清算问题日益为主流学界关注的现象相适应，“支付经济学”作为一个严谨的理论概念也开始被广泛讨论。来自里奇蒙德联邦储备银行的经济学家莱克尔（Lacker）对支付经济学的创建发挥了重要作用。各界研究者共同推进支付经济学研究的一个重要平台是各国央行举办的支付经济学学术研讨会。
支付清算系统运行与实体经济之间的密切联系，使得我们能够基于其数据对重要宏观经济变量进行验证和预测。利用支付清算指标可以观察宏观经济、金融运行。例如，由于支付清算系统是现代社会中货币流通的主要载体，根据支付清算数据能够更为准确地估算我国的货币流通速度变化，从而为货币政策提供依据。还有，通过支付清算数据，可以观察我国区域金融发展水平及其相互间的资金流动关系。
总而言之，支付清算的一些指标对于我们的研究是有巨大价值的，而且在新的技术时代，金融科技时代，作为研究者，关注的不能仅仅是对引领模式、商业模式带来的变化，更重要的是要关注这背后的理论内涵，通过梳理理论内涵来指导现实当中的政策及创新行为。新技术影响下的支付清算变革，可能改变原有风险特征与构成，改变消费者行为，改变金融科技所叠加的金融要素，在宏观层面带来深刻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