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评：跨国公司本外币一体化资金池政策——赋能高水平开放与双循环新发展

（一）局部探索阶段：外币资金池的初步构建（20世纪90年代-2010年）

20世纪90年代，随着中资企业“走出去”步伐加快，经外汇管理局批准，中石化集团等跨国公司开启境外资金归集试点，这是我国跨境资金池管理的早期探索。2005年，上海浦东新区推出“浦东九条”，允许跨国公司在委托贷款框架下集中管理境内成员企业资金，并可开立离岸账户管理境外资金，为境内外币资金池的发展奠定了区域实践基础。2009年，外汇管理局发布《境内企业内部成员外汇资金集中运营管理规定》，明确了境内外币资金池的管理原则、业务结构等核心内容，标志着境内外币资金池基本框架正式确立。例如，杜邦集团作为深圳最早一批开展境内外币资金池业务的跨国公司，2011年起年度平均资金调拨量约14亿美元，展现了早期试点的实践成效。

（二）分轨推进阶段：本外币资金池政策并行发展（2011年-2020年）

2012年12月，外汇管理局正式启动跨国公司外汇资金集中运营管理试点，2013年5月深圳落地相关试点，华为、中兴通讯等跨国公司获得试点资格，跨境外币资金池试点全面铺开。与此同时，2013年12月上海自贸区率先开展跨境人民币资金集中运营试点，2014年6月推广至全国，创维、中广核等企业参与其中。这一阶段，外汇资金池和人民币资金池政策分别推进，虽在成员企业要求、备案手续等方面存在差异，但总体思路均是联通境内外资金池，实现资金集中收付，为后续本外币一体化管理奠定了政策基础。2015年，跨境人民币资金池政策进一步完善，同时外汇管理局修订跨境资金集中运营管理规定，允许跨境本外币资金同时入池，初步探索本外币合一管理，形成了本外币多种模式并行的管理格局。

（三）整合升级阶段：本外币一体化资金池的持续优化（2021年至今）

2021年3月，北京、深圳获批首批开展跨国公司本外币一体化资金池试点，标志着政策进入新的发展阶段。此次试点将央行版和外汇局版资金池规则统一，实现了从“双轨制”向“一体化”的关键突破。2022年7月，试点扩展至上海、广东等8省市，进一步允许跨国公司在境内办理境外成员企业本外币集中收付业务，提升了人民币跨境使用便利度。2023年6月，北京、广东、深圳推出本外币跨境资金集中运营试点，降低了企业准入门槛，形成“高版本”和“低版本”资金池并行的格局。2024年12月，试点再次优化，新增江苏、海南等10省市，调增外债和境外放款集中额度，引入风险加权余额管理，鼓励人民币使用。2025年3月，试点进一步扩大至16省市，允许错币种借贷、简化备案流程等，政策便利度和覆盖面持续提升。这一阶段，政策历经三轮优化，呈现出从局部试点向全国推广、从严格管理向适度放宽、从单一币种向本外币一体化管理的整体趋势，不断满足跨国企业跨境资金管理的多元化需求。

（四）本次政策优化解读

“IMI财经观察”特约评论员、德国商业银行大中华区董事长兼中国区首席执行官、中国人民大学校友企业家协会副会长章良指出，在前期试点中，政策制定者对跨国公司外债和境外放款实施相对严格统一的管理标准，从中摸索和试探市场反应及现实操作可行性。从“摸着石头过河”中积累经验，符合监管创新的一贯思路。而此次允许跨国公司根据宏观审慎原则自行决定集中比例，允许企业自主决定外债和境外放款比例，体现了政策从集中统一转向赋予企业更多市场化选择权。政策制定者洞见到市场主体特别是大型跨国企业在风险把控和资金运作上有能力且有实力去实践此次试点。从集中政策管制到相对市场导向的监管思路转变，是一次有魄力的与国际接轨的转变。这意味着这个创新举措尝试遵循市场机制在跨境资金配置中的作用，利用宏观审慎框架指导企业合理合规地安排资金，实现资源更有效的配置。

跨境资金池的核心功能是实现“资金归集”，“余缺调剂”和“风险管理”。我国跨境资金池的发展主要经历了: 分币种管理、本外币整合、全面扩围三个阶段。 本次自2021年开始的本外币一体化资金池试点，其重要目标是整合外汇局和人民银行各类版本资金池的监管政策，使资金池备案和管理能放在同一个监管体系中，解决过去本外币资金池“双轨制”问题 ，即跨国企业不用再按照外汇局或者人民银行的要求分别设立跨境人民币和外汇的两个版本资金池。

不断递进发展反映出政策制定者从对不同币种资金管理分步探索，逐渐转向对跨境资金本外币融合的统筹管理思路。这种转变聚焦服务实体经济，提升企业竞争力，创建高效的跨境金融市场，是适应经济全球化和金融市场一体化发展趋势，以更好地满足跨国公司多元化的资金运作需求，也体现了“渐进式”推进的政策推广思路。 

在全球产业链重构与人民币国际化加速推进的背景下，本外币合一跨境资金池试点成为金融改革服务高水平开放的关键抓手。以深圳为例，截至 2025 年 5 月，55 家跨国公司累计开展业务 3400 亿美元，占粤港澳大湾区总量 44.2%，释放出显著改革红利。“IMI财经观察”特约评论员、中国银行研究院原首席研究员宗良指出，该政策主要产生四方面影响：

第一，对接高水平开放战略，塑造 "投资中国" 品牌

2025 年政府工作报告强调扩大高水平对外开放，深圳试点通过 "币种自选、划转自由" 的制度创新，为跨国公司提供跨境资金管理解决方案。我国已实现制造业外资准入 "清零"，2024 年 2220 家电信外资企业获准在华经营，首批 6 家干细胞外资企业完成业务变更，彰显开放吸引力。与此同时，跨境电商成为外贸新引擎 ——2024 年进出口额 2.63 万亿元（+10.8%），深圳试点通过打通资金通道，助力企业开拓中东、拉美等新兴市场，构建 "多元化市场 + 高效资金流" 的开放格局。

第二，赋能双循环，释放金融服务实体经济效能

作为大湾区核心引擎，深圳试点以 "本外币合一、高低版搭配" 政策支持新能源汽车等新质生产力行业，实现企业 "两增两减一打通"：财务收入与资金效率提升，融资成本与汇率风险下降，跨境资金通道畅通。政策允许跨国公司代境外成员办理本外币集中收付，某科技企业借此提升资金使用效率 30% 以上；同时简化涉外收付款审核、允许错币种借贷，已为深圳企业节约成本超 1 亿元，成为连接 "两个市场" 的金融纽带。

第三，优化营商环境，增强跨国企业扎根动力

试点直击跨境资金管理痛点：操作层面打破分币种管理壁垒，允许错币种借贷用于经常项目支付，涉外收付款凭指令直办，某企业跨境支付成本降低 25%；融资层面通过 "额度共享、自主调配" 机制，允许集团内部资金跨境融通。深圳中行曾助力某民企突破外汇管制瓶颈，解决海外子公司资金回流难题。政策通过 "效率提升 + 成本下降" 双轮驱动，使深圳成为跨国公司财资管理优选地。

第四，加速人民币国际化，提升货币话语权

深圳试点推动人民币在跨境资金管理中广泛应用，2024 年跨境人民币结算量同比增长 47%。政策通过 "意愿购汇"" 汇率折算因子调节 "等设计，引导企业采用人民币计价结算，某跨国集团人民币跨境收支占比已达 35%。这种" 政策引导 + 市场驱动 " 模式，既降低企业汇兑风险，又推动人民币深度融入全球资金循环，为人民币成为国际储备货币夯实基础。

从实践看，本外币合一跨境资金池政策通过制度创新打通跨境资金堵点，既服务于企业全球运营需求，也为我国高水平对外开放和双循环新发展格局提供了坚实的金融支撑。

企业通过央行扩大跨国公司本外币一体化资金池业务可以实现内部资金流动性的优化、资本结构的合理配置及风险管理能力的提升。

章良指出优化内部资金流动性主要体现在资金集中管理与调度，双向资金流动与归集，和轧差净额结算。企业集团可以借助资金池提高各节点资金使用效率，利用便利化政策简化跨境收付流程，降低汇兑成本与融资风险，充分利用境内境外“两个市场、两种资源”，提升企业在全球市场的竞争力。跨国企业可以本外币一体化资金池试点为契机，紧抓账户统一、额度互通的政策便利，建立起“境内池-跨境池-境外池”三池融合的全球资金流动性管理框架，实现全球范围内资源优化配置。

章良认为推动资本结构合理配置主要体现在优化融资结构。跨国企业可以借助资金池更好地整合境内外融资资源。企业可根据资金成本、融资期限等因素，在境内外市场选择最优的融资方式和渠道，实现融资结构的多元化。 同时可根据企业的经营特点、业务周期和投资回报，将资金合理分配到不同的业务领域和地区，提高资金使用效率和回报率。

风险管理能力提升包括利率风险管理、汇率风险防范、信用风险、操作风险、道德风险管理与流动性风险监测与预警等。

首先，跨国企业可利用资金池业务的灵活性，通过合理安排资金的存放与运用期限，选择适合的利率衍生品工具等方式，有效应对利率波动风险。借助资金池，企业可集中管理和运用外汇资金，通过外汇衍生品交易、自然对冲等手段，降低汇率波动对利润的影响。在资金池模式下，跨国企业总部对成员企业的资金状况和经营信息有更全面、及时的了解，能够更好地评估成员企业的信用风险。

其次，企业可建立相应的信用风险管理制度，对成员企业的融资额度、资金使用等进行有效管控，避免过度融资、操作失误和资金挪用等风险，保障资金池的安全运行。跨国企业可通过资金池内部的资金管理系统，实时监控集团整体及各成员企业的资金流入、流出和余额情况，及时掌握资金流动性状况。当发现资金流动性紧张的迹象时，能够迅速采取措施，如调整资金调拨计划、增加融资渠道等，防范流动性风险的发生。

再次，资金池的集中管理和运作使得跨国公司拥有更强的资金实力和投资能力。企业集团可以根据全球产业链布局的调整，将资金集中投向更具发展潜力和竞争力业务领域或地区，提供资金的使用效率，促进资源的优化配置。

最后，跨国公司本外币一体化资金池可以为境内成员企业因规避贸易摩擦而近年来迅速发展的全球采购、委托境外加工、离岸转手买卖等新型国际贸易活动提供资金支持、方便企业集团经常项目集中收付和轧差净额结算，提高国际收支结算效率和降低财务成本。

此外借助本外币一体化资金池的管理系统，跨国公司能够实时监测全球资金的流动情况。这有助于企业提前预警和识别潜在的流动性风险、信用风险等，并采取相应的措施进行防范和控制。例如，当发现某一地区的资金流入异常减少时，可及时调查原因并采取措施，避免资金链断裂风险。

在当前中美贸易摩擦加征关税的大背景下，章良认为跨国公司本外币一体化资金池可以为境内成员企业因规避贸易摩擦而近年来迅速发展的全球采购、委托境外加工、离岸转手买卖等新型国际贸易活动提供资金支持、方便企业集团经常项目集中收付和轧差净额结算，提高国际收支结算效率和降低财务成本。

资金池的集中管理和运作使得跨国公司拥有更强的资金实力和投资能力。企业集团可以根据全球产业链布局的调整，将资金集中投向更具发展潜力和竞争力业务领域或地区，提供资金的使用效率，促进资源的优化配置。此外借助本外币一体化资金池的管理系统，跨国公司能够实时监测全球资金的流动情况。这有助于企业提前预警和识别潜在的流动性风险、信用风险等，并采取相应的措施进行防范和控制。例如，当发现某一地区的资金流入异常减少时，可及时调查原因并采取措施，避免资金链断裂风险。

章良认为央行进一步扩大跨国公司本外币一体化资金池业务有利于推动人民币国际化，完善外汇市场机制，确保人民币市场的稳定，增加人民币外汇市场的吸引力，推动金融市场双向开放，在推动我国外汇领域制度型开放和金融市场国际化进程中具有重要意义。

首先，资金池业务有利于简化银行客户跨境资金的调配流程，推动人民币国际化及提高外汇市场的吸引力。试点的进一步扩大将大幅增强人民币作为国际结算货币和融资货币的吸引力。越来越多的跨国企业将会采用人民币完成跨境资金调剂，结算进出口贸易，管理资产负债，从而强化人民币的市场化定价、结算和储备功能，推动其国际化进程。

以德国商业银行上海分行为例，客户100%为实体经济客户，其中80%以上为跨国公司，在进出口和跨境投融资方面有着巨大的需求。进一步扩大“本外币一体化资金池”，允许人民币与外币资金在同一池内转换，允许企业在额度内自由调剂本外币资金，便利客户能更高效地使用人民币进行国际结算和投融资活动，同时优化了原先币种转换和划拨过程中的汇率错配风险和利率风险。在人民币汇率波动较大时，若以美元等外币结算，境内成员企业可能因汇率变动遭受损失，而使用人民币结算则可避免此类情况。同时也较大程度节约了企业集团的换汇成本，减少了货币兑换环节，降低了相关手续费和买卖差价等成本。

其次，通过进一步扩大跨国公司本外币一体化资金池业务，央行及有关部门能够更有效地引导、监督和管理跨境资本流动，提高境内外市场的协同性和稳定性，平抑市场波动，增强市场的深度和广度。该业务的扩大有助于进一步联通和整合人民币境内外资本市场，完善市场一体化管理。通过引导、监督和管理跨境资本的流动，宏观调控政策和工具能更有效地调节境内外人民币市场的流动性和成本，从而管理市场预期，有助于防范和化解外部冲击对国内金融市场的负面影响，维护金融市场的平稳运行。

第三，政策关于“国内资金主账户可集中办理经常项下、直接投资、外债和境外放款项下结售汇”增加了外汇市场交易主体和交易规模，使市场价格能够更准确反映外汇供求关系，提高外汇市场价格发现效率、增强市场价格发现功能。外汇市场的发展和量化交易的诞生在近些年放大了外汇市场的波动率，而人民币的稳定性和确定性在动荡的市场中愈发具有吸引力。“本外币一体化资金池”支持资金的“跨境调入（外债模式）”和“跨境调出（境外放款模式）”促进了外汇市场的供求平衡，提高了外汇市场的流动性和效率；并且在“三合一”整合后，企业可灵活将外币外债额度结汇为人民币使用和反向操作，这将更有助于形成市场化、透明化的外汇价格形成机制。

最后，扩大资金池业务有助于吸引更多境外企业和资金进入中国市场，促进国内金融市场的开放。这将提升中国金融市场的国际化水平，增强其在全球金融市场中的影响。同时，国内金融机构也将有更多机会参与国际竞争，提升自身服务水平和国际竞争力。

面临国际金融市场的竞争，章良认为央行进一步扩大跨国公司本外币一体化资金池业务能够提升中国金融市场的国际吸引力，推动国际金融规则制定。人民币的国际化以及其外汇市场的稳定性，将吸引更多国际投资者和跨国公司。 这将有助于提升中国在全球金融市场中的地位，增强国际金融市场话语权。通过政策创新实现“一个池子管全球” 不但能提升我国金融市场的国际化程度并且在平衡效率与合规成本的过程中不断为我国金融系统和监管机构积累宝贵的经验，以便中国后续将有更多机会参与国际金融市场规则的制定和完善。这将有助于推动建立更加公平、有效、透明的国际金融市场体系。同时，中国也将通过自身实践为全球金融市场提供更多有益的经验和借鉴。

随着试点的持续推进和扩大，跨国公司本外币一体化资金池业务未来优化可以围绕“扩范围、提效率、强功能”展开系统性升级。章良认为未来该业务政策可能进一步优化以下方面：扩大试点范围，从现有省市向全国推广，降低入池门槛，惠及更多中型跨国公司；扩大资金池合作银行，打破主办企业所在地区域限制，让更多外资银行和成员企业所在地银行参与；探索资金池功能多样化创新，开展股权投资、衍生品对冲等业务；实现额度与比例灵活化，逐步放开集中比例限制，引入动态调整机制；深化科技赋能与数字化升级，推动区块链技术应用于跨境资金池监控与结算。简化资本项目变更流程（如银行直接办理），提升跨境资金使用效率，支持稳外资稳外贸。通过制度型开放提升跨境资金配置效率，服务实体经济高质量发展，同时平衡开放与风险防控，构建“便利化+安全性”并行的管理体系。给予跨国公司在资金管理上更多灵活性，有助于企业降低资金成本，提高资金使用效率，增强其在国际市场的竞争力。通过优化外债和境外放款集中比例政策，企业可以更灵活地调配资金，抓住国际市场机遇，促进企业的国际化发展，进而提升我国在全球产业链中的地位。打通跨国企业资金调配的跨境通道，平衡资金需求，优化资金运作成本及有效管理跨国企业本地营运风险。推动本外币一体化资金池试点及相关政策优化，目标在于构建更加完善、开放、高效的跨境金融市场体系。通过不断调整政策，吸引更多国际资金参与我国金融市场，丰富市场主体和交易品种，促进金融市场的深度和广度发展，提升我国金融市场的国际影响力。

从我国金融开放和跨境资金管理体系来看，章良认为在人民币能像美元、欧元一样，在国际贸易结算中成为主要的结算货币以及广泛应用于跨境直接投资、证券投资领域时，本外币一体化资金池可推出资本项目轧差净额结算试点工作，进一步便利企业集团使用资金池作为跨境投融资的资金运用和管理的重要工具，以此吸引更多跨国公司来华投资和设池，逐步实现跨境资金管理体系的全域开放，和我国对外金融的全局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