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毓敏等：银行数字化引导企业投资

在经济实际运行过程中，银行受限于自身信息的获取能力和监督能力，无法完全化解信息不对称问题，会产生信贷配给、信贷歧视等一系列问题。银行如何更好地为实体企业服务一直是学术界研究的热点。大量研究以银行的业务模式和结构改革为切入点来探索缓解银企信息不对称问题。

早期研究认为，银行与借款人之间的信息不对称问题可以通过提供抵押物来解决。研究发现，抵押品对逆向选择问题有一定的缓解作用，当银行向借款人提供有抵押和低利率、无抵押和高利率这两种贷款合同时，低风险借款人倾向于选择前者，高风险借款人倾向于选择后者。而且当企业违约时，银行还可以将抵押品拍卖以弥补损失。因此，企业能够以抵押物等形式获得信贷后进行投资。但抵押品的多少通常与企业规模相关，单纯以抵押品为标准对企业进行信贷，会产生信贷配给和信贷歧视问题，那些规模小、抵押物少的企业获得信贷资金的难度大、成本高，从而难以获得足够的资金进行有效的投资活动。当下，我国科技初创企业发展潜力较大但自有资本不足，抵押贷款模式会使其科创项目难以顺利进行融资。

另有一些研究认为，银行能够以持股等方式建立银企关系影响企业投资。银行持股等方式建立的银企关系有助于银行参与企业治理、及时获得企业内部信息，缓解银企间的信息不对称问题，进而促进企业融资，提高企业的投资效率。但我国信贷市场以大型银行为主，能与大型银行建立银企关系的企业一般为大企业，它们一般抵押品较多、实力较强，本身就是商业银行放贷的重点客户。而一些中小企业受到信息配给的影响，仍然无法获得充分的资金进行投资，且银企关系的建立还存在着金融寻租等方面的效率问题。

还有部分研究发现，银行业结构也会对企业投资产生影响。银行能够通过增加网点设置缩短银企距离，增加对企业投资行为的支持和监督，且多家银行网点增加带来的竞争效应还能够带来贷款利率的下行和企业信贷可得性的提高，推动企业投资行为顺利进行。但也有研究指出，银行网点的增加带来了银行间的过度竞争，部分冗余网点的建立是一种资源的浪费，且挤压了中小银行的生存空间，既不利于中小企业银企关系的建立与维持，还可能会出现放松贷款审核标准、增加企业投资风险的问题。

因此，银行业的传统业务模式演进虽然对企业投资有一定的支持和优化作用，但并未实现效率性、普惠性和低风险性的兼顾，无法达到引导企业最优化投资行为决策的目的。

作为新一代信息革命的产物，数字化转型为银行带来了更强的信息收集与数据处理能力。在信息收集方面，随着数字化程度提升，银行利用大数据、云计算等先进技术进行企业信息采集，在保证信息获取高频率的同时保证了数据的多样性和全面性。在数据处理方面，现金和线下网点的经营模式逐渐被线上业务和App模式所取代，90%以上的银行业务已实现线上化，银行能够利用人工智能技术和大数据技术，深度挖掘线上数据中的复杂关系，从而对有融资需求的企业客户进行全方位的评级。

银行数字化转型极大地缓解了银企信息不对称问题，为引导企业优化投资行为提供了新的方案。笔者利用国家知识产权局公布的《数字经济核心产业分类与国际专利分类参照关系表（2023）》，对商业银行申请的数字经济产业专利进行识别，将其作为银行数字化水平的代理变量，并基于银行借贷行为地域分割的特征，将银行层面的数字产业专利数据程度按照分支机构数量加权到城市层面，以衡量一个城市的银行业数字化水平，进而探索银行业数字化水平对企业投资行为的具体影响，得出了正向的研究结论。

第一，银行利用数字化提高了企业的信贷融资能力，缓解了企业有效投资不足的问题。一方面，数字化使银行能够通过人工智能和大数据等方法，分析企业的信用风险等级，降低了企业信贷所需抵押品的数量，打破了信贷的地域限制和时间限制，偏远地区的中小企业也能够有机会获得高质量的银行贷款，提高了企业的信贷可得性。另一方面，数字化技术的应用使银行能够通过自动化流程、智能算法实现快速的信用评估和风险分析，相对于传统信贷流程显著地缩短了贷款审批时间，减少了传统信贷流程中的人工费用，降低了运营成本，企业能够从银行的线上平台更便捷地获取资金支持，缓解企业投资过程中的紧急资金需求，提高了企业的信贷融资能力。计算结果表明，一个地区银行业数字化水平提高一个标准差，所在地企业贷款与总资产之比会提高0.4个百分点，长期借款占总借款之比会提高1.7个百分点，投资规模不足的企业投资规模提升约0.1个百分点。

第二，数字化增强了银行对企业的监督，提高了企业投资实体经济的效率。一方面，数字化能够增强银行的监控能力，银行能够通过建立银企数字平台等方式对企业进行实时监控，并通过智能化的风险评估模型等方法对企业投资行为进行预测，建立预警机制，不仅极大地提高了企业风险投资行为的机会成本，还能够帮助企业确定合理的投资规模、规避潜在的投资风险、提高投资效率。另一方面，银行数字化降低了企业的融资约束，数字化转型的银行能够为企业提供更加个性化、定制化的融资方案，满足企业不同规模、不同阶段的融资需求，企业无须再通过投资金融产品等方式来维持资金流的稳定，有利于降低企业投资的金融化程度，提高实体经济投资占比。计算结果表明，一个地区银行业数字化水平提高一个标准差，所在地企业过度投资规模降低约0.5个百分点，金融化水平降低约0.6个百分点。

第三，数字化能够增加信贷资金投放的精准性，引导企业加大对重点领域和新兴产业的投资。银行能够通过数字化手段快速识别出重点领域企业的资金需求，通过提供研发贷款、创新基金、绿色贷款等金融产品，支持科技型企业的研发和创新活动以及企业的绿色项目投资。在风险控制方面，银行也能通过数字化手段对企业本身和资金流向进行监控，确保信贷资金流入投资项目。

首先，企业与银行之间仍然存在“数字鸿沟”。从企业层面看，一些中小企业缺乏必要的数字基础设施和技术能力，数字设施和使用能力的缺失使得这些企业无法充分使用银行提供的线上融资渠道和数字化金融产品，加剧了融资机会的不均衡，限制了其投资规模扩大和效率提升。《中国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报告2024》统计显示，目前具有一定数字基础设施和技术能力、能实现全部主营业务数字化管控的中小企业仅占33%。从银行层面看，大型银行的数字技术投入较大、人才较多，而传统中小银行囿于自身实力，无法推进自身的数字化转型，其员工也缺乏对引进的金融科技工具的使用经验，生存空间进一步被大型银行挤占，无法对当地企业的投资活动进行足够的支持。

其次，企业数字安全与隐私保护问题凸显。银行作为数据密集型行业代表，其监管要求更严格、容错率更低，这使银行数字化转型变得更加复杂。随着银行数字化的深入发展，数据安全和隐私保护问题日益凸显，企业的大量数据信息被银行获得，其中不乏关键的财务数据与战略发展信息，一旦出现了信息泄露、数据被篡改或滥用的情况，不仅企业整个投资项目会受到影响、企业的财务安全和信誉面临着严重威胁，整个银行业的公信力也会下降。

最后，部分企业的转型升级面临困境。从行业看，随着银行数字化水平的提高和新旧动能转换的推进，越来越多的资金被精准投向国家扶持的重点行业，传统行业的企业获得的资金相对不足，无力进行投资以获得转型升级的机会。从企业规模看，大型企业信贷可得性普遍较高，小微企业在银行普惠金融发展背景下，通过银行数字化产品获得了大量融资。相对而言，部分中型企业既不符合小微企业的定义，也没有大型企业的融资能力，缺乏进一步投资、扩大规模的资金，错失了发展为大型企业的机会。

第一，加强数字化普惠性建设，缩小“数字鸿沟”。政府应加强数字化基础设施建设，多措并举支持中小企业运用数字化基础设施和提升技术能力，使所有企业能够平等地获取银行提供的金融服务；推动银行和企业之间的数字技术标准化，提升系统兼容性；稳妥推进中小银行的合并重组，鼓励其与大银行及外部科技公司合作，加快中小银行数字化转型，增强其服务企业的能力。

第二，完善立法，维护数据安全。在现有《数据安全法》的基础上，进一步完善数据安全方面的法律框架，对信息保护、网络安全等相关法规进行补充和修订，使其涵盖数据的收集、存储、处理、传输、共享和销毁等全生命周期的安全要求，并定期对相关法律法规进行评估与完善。

第三，加大对企业转型升级的支持力度。我国部分企业有着较强的转型升级需求，往往因不符合高科技创新企业、小微企业等重点放贷目标企业的定义而缺乏足够的信贷支持。应鼓励商业银行通过数字化手段精准识别有转型升级需要的企业项目，增加银行对相关企业的信贷投放，实现以银行数字化促进企业投资效率的整体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