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博览】张之骧：强大的货币背靠强大的经济实力

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11月15日在二十国集团（G20）会议期间表示，人民币入篮有利于完善国际货币体系，维护全球金融稳定，将是一个共赢的结果。中国应该加强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世界贸易组织等机制内的协调和配合，着力提升发展中国家和新兴市场国家在国际治理体系中的代表性和发言权。 从人民币国际化的进展看，可以说现在正是人民币国际化的关键阶段。人民币在这个阶段加入SDR具有标志性的意义，特别是可以提升国际市场对人民币的关注和了解，从而为下一步全面推进人民币国际化提供一个重要的参照。日前，本刊记者就相关问题采访了中国人民银行国际司原司长、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原中国执行董事张之骧。 《金融博览》：张司长，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在11月30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将会揭晓人民币能否加入特别提款权（SDR），从目前人们普遍预期看，人民币入篮几乎已成定局。在此刻，我们请您回顾SDR的演变历程，SDR本身具有什么样的历史地位？ 张之骧：特别提款权诞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在布雷顿森林体系剧烈动荡的时期，是一个具有超主权性质的储备货币，与黄金和美元并列。在布雷顿森林体系的设计下，国际货币体系实行美元与黄金挂钩，其他国家的货币与美元挂钩，各国之间的贸易使用美元来结算，这一体系的基础是各国仍相信黄金是最根本的储备货币，而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全世界大部分的黄金都转移到美国人手中，这也在很大程度上确立和巩固了美国的经济优势。而在固定汇率体制下，这也是全球货币体系和贸易体系的稳定器。 但是随着全球经济和贸易的发展，美元的需求量不断增加，加上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德国、法国、日本等国家几乎没有黄金储备，因此，待经济稍有复苏，这些国家就向美国购买大量黄金来弥补亏空，美国在这期间，黄金储备就减少了三分之二。与此同时，美元的发行超过一定限量之后，美国就没有能力再继续维持美元和黄金之间的固定比率。1971年8月15日，尼克松政府宣布实行新经济政策，宣布黄金与美元脱钩，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 在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之后，SDR需要由其货币篮子重新定值，IMF的执行董事会每五年对SDR进行一次定值检查，并根据需要对货币篮子和份额进行调整，第一次调整是在1974年7月，最初的货币篮子是由16个成员国的货币组成，其定值标准是选择1972年之前五年间在全球货物和服务进出口总额中占1%以上的成员国货币。欧洲货币体系建成之后，其成员国对内实施固定汇率，对外联合浮动，区域内的货币大多盯住联邦德国马克或法国法郎，因此，到了1980年，IMF将货币篮子减少为5种主权货币——美元、联邦德国马克、英镑、法国法郎和日元。欧元诞生后，自2000年起，SDR货币篮子调整为4种货币——美元、欧元、英镑和日元。这几次调整，几大发达国家的货币都一直出现在SDR的货币篮子当中。 这一制度自建立以来，IMF一共做出四次特别提款权普遍分配的调整。第一次是在1970～1972年间分配了93亿特别提款权，第二次是在1979～1981年间分配了121亿特别提款权，第三次是1997年IMF提出了特别提款权的一次性特别分配方案，目的是为了给予不断增加的新成员国平等的地位，此次分配于2009年实施，分配了将近126亿特别提款权，第四次是2009年分配了1612亿的特别提款权。至今，特别提款权的份额为2041亿。而从全球官方储备资产来看，特别提款权的占比并不高。 分配和拨付是为了解决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制度难题进行改革的产物，身上肩负着特殊的历史使命，特别提款权一直都在使用，它并不是一个空泛的摆设，但是SDR没有像当时设立之初那样代替黄金成为国际货币体系的价值尺度，也没有成为各国央行的储备资产，SDR的功能和作用发挥得极其有限。究其原因，是主要的发达国家拒绝将国际储备的有效控制权给予IMF，发达国家在制定本国的货币政策时，往往都会优先考虑本国的利益，这就会产生溢出效应，影响整个国际货币体系。而与此同时，国际货币体系逐渐进入到浮动汇率和储备货币多元化的时代，SDR也不是唯一的国际流动性选择。因此，IMF关于SDR设立初衷的关注度就逐渐降低了。 《金融博览》：请问人民币和特别提款权有哪些关系？ 张之骧：目前，IMF对货币篮子的筛选有两个标准，一是要求货币发行国截至修订条款生效日期之前12个月的五年出口商品和服务的价值最大，二是要求满足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定义的可自由使用货币（freely usable）标准。首先，在进出口方面，中国国际贸易占全球的比重非常大，人民币已经完全符合条件。根据世界贸易组织（WTO）公布的2014 年贸易进出口总额的统计结果，中国连续两年进出口总额位列世界第一，贸易总额达到4.303万亿美元( 约合人民币26.7万亿元)，高于美国、德国、日本和英国。在服务贸易方面，2014 年中国服务进出口总额6043.4亿美元，据世界贸易组织（WTO）最新统计，2014年中国服务出口额与进口额的全球占比分别为4.6%和8.1%，位居全球第五位和第二位。其次，IMF第二个条件的评价指标具有一定的模糊性，但是近年来我国在资本项目开放方面的努力和进展，从国际支付和结算等方面来看，人民币已经基本符合条件，未来人民币资本项目开放程度也会进一步提高。这些是我国国家实力的不断提升，以及人民币在国际货币体系的地位决定的。因此，从目前来看，人民币已经初步达到可以自由使用的标准。 《金融博览》：人民币加入SDR，其意义体现在哪些方面？ 张之骧：特别提款权有“纸黄金”的美誉，虽然其发展历程非常坎坷。将SDR作为一项资产来看，其规模很小，并且具体使用SDR份额的国家也很少，但是SDR在国际上受到的关注度却非常高，由此可以看出SDR肩负的是一种特殊的使命。 首先，从短期效果来评估，人民币加入SDR货币篮子的影响是有限的，更值得关注的是，人民币在加入SDR货币篮子过程中，通过这种开放措施会推动中国的金融改革，进而提升中国金融市场的竞争力。近期中国出台了一系列金融改革举措，这些政策举措在客观上形成了对人民币加入SDR货币篮子的支持，例如，中国进一步改革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放开人民币基准存款利率的波动上限，利率市场化基本完成；同时，中国政府对外国央行等机构开放了国内债券市场，并创建自己开发的人民币全球清算系统。 其次，从长远角度讲，如果可以继续通过开放来推动国内金融改革，人民币加入SDR货币篮子就可以不断产生积极的影响。例如，此次人民币入篮后，如果我们的债券市场不断开放，尤其是国债市场也能开放，预计我国将会吸引大量的外资，但是这也得需要我们拥有一个健全的债券市场，能否承受得住这些外资涌入中国金融市场所带来的巨大波动，这些都是非常值得重视的问题，但是我们不能牺牲国家资本项目开放来换取人民币入篮，不能以完全开放资本市场为谈判条件，我们需要在一定程度上干预和管理资本的兑换和流动。从人民币国际化的具体内容看，人民币加入SDR货币篮子，这并不是实现人民币国际化的必要条件，人民币国际化的前景取决于未来中国经济和金融市场的发展、中国资本账户开放的情况和汇率机制的持续改革，以及人民币计价金融工具的发展和风险管理平台的设立与不断完善等基本面。 第三，人民币入篮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人民币或将成为首个来自发展中国家的SDR货币。它将是后布雷顿森林体系时代第一个真正新增的、第一个来自发展中国家的货币，也是第一个按可自由使用标准加入SDR的货币。此外，加入篮子会确定增加人民币在IMF机制内的使用。而此次人民币加入SDR最重要的影响在于它对中国改革发展的潜在推动作用。人民币加入SDR有助于增强SDR的代表性和吸引力，完善现行国际货币体系，对中国和世界是双赢的结果。同时，SDR货币篮子的扩大有助于增强SDR的稳定性、代表性和合法性，有助于当前国际货币体系向更加稳定的多元储备货币体系发展。 《金融博览》：人民币加入SDR之后，人民币会占多大的份额，未来人民币发展的远景是什么？ 张之骧：目前预估人民币入篮后可能被给予10%左右的权重。严格来说，如果IMF采用和2000年同样的计算方法，人民币的权重应该在15%左右，因为中国占全球出口的份额很高。但是IMF可能会扩展其计算方法，将“可交易性”也纳入考量范围，例如外汇市场交易量以及以该货币计价的国际债券规模等。因此，如果IMF改变计算方法，出口所占份额的重要性下降，那么人民币可能被给予10% 左右的权重。届时人民币权重高于日元，低于英镑。人民币在全球货币综合排名将升至与日元并列的第4位。 至于未来人民币发展的一个远景，我想说的是，任何一种强大的货币都需要一个稳定的金融环境和一个具有强大经济实力的国家作为后盾。 随着人民币加入SDR，中国在金融开放和融入全球金融体系方面的步伐会不断地加快，我们将看到中国的资本和金融账户的开放会持续向前推进，会在不远的将来基本实现人民币可兑换。中国的金融业因此会获得长期发展的良好机遇。因此，我们一定要发展好本国的经济，为人民币国际化创造一个稳定的金融环境，推动人民币逐渐成为与美元、欧元并驾齐驱的三大主要国际货币之一。 注：本文原载于2015年第12期《金融博览》，记者朱广娇